报案

  打小杜珞就是个有主见的,她见过太多在曲河镇荒废青春的女人,也明确地从杜娟的一生得到启发,推导出“逃离故乡”这个计划。所以在那之前,当她的生活质量失去保障时,她可以牺牲自己换取一定的支持。
  时至今日,她久违地后悔了。
  她后知后觉,依附她人其实相当于将把柄也送入她人之手。
  她原以为杜阁的爱是她最趁手的武器,可她忘了已经把自己养废了,根本不具备握起武器的力量。
  这份愈发浓重的爱反而会伤害她自己。
  她的恃才傲物使杜阁成为了这份计划里的唯一不确定因素。
  杜珞僵在原地,眼看着杜阁牵着那条红线即将来到她面前,却在离她咫尺之隔着落地表。他的身体终究禁不住如此折腾,倒在地上。他在水泥地上呻吟,像是要溺在血泊中朝她伸出手。
  脑中闪过曾经诅咒他去死的想法,她慌了心神,往后退着。引得他动了一下,又颤巍巍地起身。他像是奋力一搏,扑向杜珞。
  以为要被他拖下水的杜珞闭上双眼,但她康健的双腿竟像树干一样撑起了俩人的重量。他的四肢几乎是像树藤一样缠绕着她,汁液成为他攀附的工具,而她被钉在泥土里无法动弹。
  她仿佛听见了他生命正在流失,束手无策时,几道富有生机的交谈声从巷子传来。
  “小珞!”刘姨的声音首当其冲,“哎呀,你们什么情况,你没事吧?”铝合金门发出响声,“这门怎么打不开喔!”
  杜珞背对着窗户,只能喊道:“刘姨,外面地上有钥匙。”
  身上的重担终于被卸下来,杜珞坐在椅子上喘气,这才注意到家里来了好些人,有刘姨、四位泥匠、班主任甚至还有方韵。
  “我只是带路的。”方韵察觉到她的视线,撇嘴道。
  “是我喊方韵同学带我来的,”班主任说,“自从填报志愿之后,一直没你的消息。前几天听我姐提了一嘴你,我就想着来了解一下。”
  那位最积极的泥匠把杜阁搀扶到沙发躺下,插嘴问道:“欸,你们怎么把自己关起来了,还有你哥哥这是怎么搞的?”
  俩人的身上都沾着血,看着瘆人,自然怪不得人家好奇心重。杜珞还在心中措辞,班主任眉心一皱,像是要说些什么。刘姨出声打断了:“先把杜阁送去乡医院,其它的等会儿再说也不迟。”
  刘姨家里有辆三轮车,几个女人合伙把杜阁抬到后面。平时能坐好几个人的车斗,杜阁一人横躺着全占完了,余位便只剩下前面骑的了。
  最该陪同的应当是身为妹妹的杜珞,但刘姨又自告奋勇。几人商榷着,最终还是由体力更好的刘姨带去卫生院。
  轮胎轧过泥土,掀起一阵小沙暴,剩余人躲进屋子里避尘。
  泥匠四人与杜珞交情最浅,也不好在这种情况下提及翻新的事宜。几人围个小圈站在离门不远的位置小声交流,都有些踌躇。杜珞读懂了她们的窘态,毕竟人家辛苦跑一趟,她知事地向她们致上谢意,便让泥匠们离开了。
  “杜珞,老师想和你单独聊聊。”班主任又和一直被冷落的方韵说,“方韵,老师知道你和杜珞关系好。麻烦你在这等一下,可以吗?”
  方韵脸皮薄,还是个怕老师的性子,讲不出与杜珞已经绝交了的话。这样一来,她也找不到借口走人,只得闷闷应道:“可以。”
  房门一关,班主任直接地问:“是不是你哥不让你去读大学?”
  发现杜阁私藏通知书时,杜珞没哭;被囚在家里时,杜珞没哭;被血染了一身时,杜珞还是没哭;偏偏在半生不熟的班主任关心后,杜珞堵塞的泪腺通了一般,止不住地流泪。
  “老师……”她缩在班主任单薄的肩膀中啜泣,此刻她的身份只是一名茫然的学生,仅此而已。
  班主任显然没怎么安慰过人,只会用她柔软的手轻拍着杜珞的背,“没事了,没事了。”班主任又道,“不要怪老师破坏气氛,但你哥囚禁你的行为属于犯罪,你完全可以去派出所报案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“老师不希望看着你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化为泡影。你必须坚强起来。不要因为血缘关系,就对他手下留情。”
  身为局外人的班主任看事情更全面,她还提出可以陪伴杜珞去报案。杜珞陷入沉思,半推半就地被带到了镇上的派出所。
  几名身材走样的警员坐在大厅里嗑着瓜子,聊得正起劲,根本没注意到杜珞她们的到来。
  一位年轻的警员端着茶杯,从办公室走出来,向着水壶前进的脚步陡然一转,大声地领着她们进了接待室。
  “你好,我的学生被家属囚禁在家里两天,不允许她上大学,我们要报案。”
  年轻的警员的视线在杜珞身上停留,问道:“你受伤了吗?”
  “哎呀,你们这种家务事,我们不好立案的。”另一位警员,挑着牙齿进来。
  杜珞认出他就是方才大厅中唠嗑的一员,没等她开口,班主任气愤填膺道:“非法剥夺她人人身自由超过24小时就可以立案。”
  “你这个情节都不严重,口头教育一下就好啦,你们一家人不好闹得这么僵的呀。”
  年轻警员刚张开嘴,便被这位警员眼神警示,逼她让位。
  本是默不作声的方韵嘀咕了一句:“我看是打扰到你们嗑瓜子了吧。”
  警员刚要坐下的动作被这句话截停了。他脸上挂着的横肉抖了两抖,鼻子一通气,甩手道:“行啊,你自己接的案子,自己全权负责!到时候可别赖我这个前辈没提点你。”
  只会窝里横的警员踩着碎步离开,接待室空旷了许多。年轻警员并没有因为他的劝告而懈怠杜珞一行人,笔录做到太阳下山才结束。结束时,她还对杜珞的遭遇深感同情,并承诺会尽快将杜阁抓捕归案。
  走出派出所大门,杜珞的身心从未如此舒畅。她念着班主任和方韵一直陪伴身侧,提出请她们吃晚饭。
  班主任婉拒了,理由是她姐姐每日都备好了饭菜,而她又没有提前通知,不好浪费姐姐心意。
  杜珞起先就好奇班主任口中的姐姐是谁,只是有更要紧的事,没空询问,现在她才了解到原来杜阁的工头竟是班主任的姐姐。既是班主任有心回家,杜珞不好再行挽留。
  待班主任离开,沉默的方韵才打开了话匣子。一旦方韵讲得起兴了,周遭事物就全然不管了。她挽起杜珞的手,絮叨地讲了许多。杜珞笑了笑,没有打断她对杜阁的指责。
  俩人像回到了高中时在课堂上开飞机那样默契,那时方韵负责讲,杜珞负责听以及观察老师。
  一路都走到小馆门口了,方韵似乎才觉察到她们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可以手挽手的程度。她扭捏地抽回了手臂,甩下一句,天太晚了,她得回家了,便落荒而走。
  即使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,街上来往的人们止不住将目光投向杜珞。她搓搓手臂,血屑像细尘般落下,融入地表。她打包了饭菜,决定回家用餐。
  没安路灯的巷子一眼望去依旧漆黑,杜珞心中却有幅地图,指引她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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