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6.谈心
季非虞心不在焉。
自从齐鹭那一趟夜不归宿后,他就总陷入神游状态,直到无名指上冰冷的触感将他彻底唤回神。
“不喜欢这款吗?要不要试试其他的?”
齐鹭大方表示到完全不用担心价格,眉眼弯弯,整个人的精神面貌极佳,那张向来只收到清秀评价的脸庞都更加吸睛了。
柜台内铺着墨绿色的丝绒,每一枚戒指都被托在特制的磨砂亚克力支架上,金属与宝石的冷光在丝绒的衬托下更显矜贵。
见身侧的男人对手上的这枚兴致缺缺,她复而将目光转回柜台,一番扫视后落在另一枚戒指上——铂金戒圈极细,却因密镶的碎钻而流光暗涌,中央的蓝宝石被切割成水滴形,像一滴凝固的海。
店员注意到她的目光,微笑着向她介绍款式,戴着雪白手套的指尖轻点玻璃台面,声音柔和得像在念诗:“您看的这款是意大利手工镶嵌工艺,主石两侧的钻石采用‘雪花钉’固定,光线可以从任何角度穿透。”
珠宝专卖店的灯光是精心设计过的,无数盏微型射灯从天花板的黑绒布帷幔间垂下,将每一寸空间都切割成恰到好处的明暗。
季非虞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,倒映在抛光如镜的展柜玻璃上。对于每个男人来说,进入这里都像走进了一场精心布置的梦境。
“要试戴吗?”店员询问,将戒指轻柔地放在了齐鹭掌心,再由她交付他之手。
柜台内的射灯突然调亮了一档,蓝宝石在他指间迸发出深海般的幽光,戒圈内侧刻着的法语花体字在转动时一闪而过——“L'éternité mence aujourd'hui”(永恒始于今日)。
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归于平淡,貌似也不是很喜欢的模样。
“再看看别的吧。”她说。
“我有点口渴了……”
无疑称得上扫兴的表现,在她为他摘下那枚试戴的戒指时,轻微的束缚感褪去,他的手指却微微向上一抬。
戒指很凉,触上与离开的时刻如此之快,令他几乎错觉那是一滴雨。
旋即便被她牵住来到了商场里不远处的咖啡店,她问过他后便在手机上点了单,两人就坐于附近的桌椅等待。
齐鹭瞧出他的不对劲来了,但她还以为是最近被工作折磨的,他可是主动加班一周了。
这么说来她自从上份工作离职后已经休息到现在了,对比季非虞一看,不上班的日子还真是把人养得很好。
“最近太累了吗?对不起你一休息我就拉你出来,要不取完咖啡我们就回家休息吧。”
抬眼一看电子叫号屏上距离叫到他们还有11单,她笑嘻嘻地拉过来他的手,将脸靠在他的掌心,温言软语地哄着他。
“有什么不开心的要和我讲噢,这样我才能想办法帮你呀。”
掌心柔软的触感令季非虞回神,细细地瞧过来,与她的眼睛对上,呼吸不自觉地微微一滞。
她的眼型是杏子般的圆眼,眼尾自然下垂。此刻因为疑惑或是别的什么情绪,眼皮微微耷拉着,衬得那双眼更像某种温顺的小动物——湿润,柔软,毫无防备地暴露出内里的情绪。
齐鹭也定定地望着他,看着他无意识轻颤的睫毛,想起雨天被淋湿的蝴蝶翅膀。他的瞳色偏浅,在附近暖光下呈现出琥珀般的质感,此刻因为她的凑近而微微扩大,却又固执地不肯移开视线。
“……你干嘛这样看我?”季非虞小声念叨,撇开一瞬目光,声音里带着点鼻音。
“我看你委屈得像我欺负了你一样,令我感觉到自己很可恶呀?”这般撒娇说话时齐鹭的下唇无意识微微嘟起,更显得黏糊糊的,连带眼尾也跟着下垂了几分,无辜得近乎犯规。
季非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然后,他察觉到自己的呼吸节奏变了——从最初的疲惫松弛,逐渐变得轻而快。耳尖悄悄漫上一层薄红。
她的皮肤微凉,带着晨风的湿气,轻轻压在他温热的掌纹里。睫毛颤动间扫过他拇指根部的薄茧。
就是这样的眼神——每次她讨好他或是想蒙混过关时,就会用这种湿漉漉的目光看他。明明知道是陷阱,他却总是一脚踩空。
虽然此刻只是出于探究他的低靡情绪。
季非虞闭了闭眼。
输了。又一次。
在这样的眼神审问下,他就好似个犯人一样什么心思都要对警官和盘托出了。
“我想的事其实是……你希望我结婚后待在家里还是去工作呢?”
是了,比起有没有出轨,会不会后悔以及永远爱他的发誓,这样的问题才是最核心的,也是他一直所恐惧的。
成为家庭主夫呢,他或许会失去家庭的话语权,与社会的联系,更谈不上实现年轻时的一堆计划与理想,仅靠着维系伴侣的爱过活。色衰爱弛后,或许便只剩下一地鸡毛与妻子的外遇了。
继续工作事业呢,他或许会缺少对伴侣的关注,对家庭的关心,可能养成比现在还更加强势的个性。妻子最初也许不会说什么,日渐积累下就嫌弃他天天抛头露面,最后走向妻子偷养小白脸的结局。
可他想到最后,结果似乎只一种是狼狈地迎接妻子的外遇,另一种是不那么狼狈地面对,矛头指向的还是她对他的爱是否足够坚定。
听见他的话后,齐鹭表情随即严肃了几秒,似乎做了一番思考,开口却道:“都可以啊,看你咯。”
季非虞一怔,他做了两种回答的设想,是占有欲爆棚想把他留在家里,还是秉持尊重男性独立让他工作?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期待哪一种。
然而得到的回答都规避了。
他早该想到的,她一直是个对什么事似乎都不很看重的态度。
他们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有变化,季非虞用拇指极轻地蹭了蹭她的颧骨,微乎其微的痒意晕染开来。
“其实你偷偷出轨了对吧。”他的语调没有什么大的起伏,放柔了尾音,像在哄一个装睡的人。
无波无澜的陈述语气带来的恐吓几乎是直击心灵的。齐鹭的眼睛睁了又睁,慌乱地直起身,发丝从他指缝间滑走。
拂过无名指的感触像羽毛般,季非虞收回手,掌心还残留着她脸颊的触感。他慢慢摊开五指,又合拢,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不不不,话题是怎么突然间转变成男友的死亡质问的!
“我没有!你为什么要这样怀疑我!我们有误会应该好好谈谈的!”
人来人往的商场,她还是保持着普通的声量大小,只是确实很焦急和慌乱了。
“那谈谈你上次没回家时到底去了哪里,”他注视着她骤然紧绷的身体,“谈谈为什么你对于我们的未来如此不上心——”
他拉开椅子,向前一步,影子完全笼罩住她,再下一刻却是经过她的身旁,去报单号取了已经做好的两杯咖啡回来。
“——谈你到底,愿不愿意把那枚戒指,真正戴到我手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