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6.奔流城晚宴
宴会继续，北境士兵拍桌狂饮、粗声笑骂，完全一副豪爽而又狂野的做派。阿波罗妮娅暗暗打量着这一切，人好多，好挤，比之前临冬城大厅接待国王举办的晚宴还热闹。尽管罗柏已经特意带她坐到远离中心的位置，石檐烛光底下，鼎沸的人声、浓烈的汗味和酒气，仍如无形的浪潮拍打着她。
阿波罗妮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，她捕捉到老有人拉长脖子看她，或者是在转身的时候瞄她。那些视线在身上逡巡的感觉，说不上不讨厌，但难免叫她神经紧绷。她搓了搓手臂，缓解被粗暴抓握后的钝痛。
要是乔里·凯索还在她身边，她绝不会受到刚刚那种待遇，还以这么尴尬的方式在诸侯面前亮相。他是父亲的侍卫队长，很多北境人都认识他，又是她的贴身侍卫。可是她忠诚的守护者不在……
一只烤得金黄焦脆、滋滋冒油的鹅腿递到了她眼前，浓郁的肉香霸道地把她的注意力拉回当下。她望进罗柏关切的蓝眼睛，俯首咬下的同时接过，丰腴的肉汁在口中化开，带来无法抗拒的享受与满足，她小声发出满足的喟叹，“嗯——”她接过烤鹅腿，大口撕咬起来，来不及道谢，只能用眼神表达着感激。
她自认为不算馋嘴，但诸神慈悲，自从君临政变、逃出首相塔后，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吃过饱饭了。两秒功夫，烤鹅腿就只剩下骨头。
“你一定饿坏了……”罗柏心疼又高兴地把另一只鹅腿也给她递去。
眨眼功夫，阿波罗妮娅吐出干净的骨架，“谢谢你，大哥——”然后带着渴望的眼神瞥了中心主桌上的各式硬菜。
“等我——”罗柏了然地冲她一笑。
接下来的场景简直令北境诸侯叹为观止。
临冬城的继承人，在艾德公爵危难时挑起大梁、领兵南下的少主罗柏·史塔克，此时竟像个仆人似的殷勤地拿食物，而对象还是他的私生女妹妹。
这份看得见的重视，给诸侯们对这个私生女的观感默默加码。
大哥为她忙前忙后，自己却坐享其成，阿波罗妮娅不由得感到不好意思了。在他再次端来一大碗杂鱼汤后，她连忙表示不用再拿了。
风卷残云般吃掉半篮抹了蜂蜜的白面包，配整只蜜汁烤鸡、一摞烤乳猪肉片，肉脂香已经溢满口腔，阿波罗妮娅舀起一勺混着奶油的芜菁泥解腻，这时候她注意到罗柏在看她，不知道已经盯了她多久。
眸光躲闪地回视着，阿波罗妮娅想到仅有的几次淑女教育中，茉丹修女常常强调小姐们在外面要像鸟儿一样少食——可是塞伦也吃得不少；修女还批评过她的用餐礼仪糟糕，却没说她做错在哪里。
阿波罗妮娅想，大哥会不会觉得自己吃相不淑女，她心头一紧，不知所措，无意识地舔舐起勺子上残存的奶油芜菁泥 。而罗柏仍然在看她，眼神发直，有什么陌生的、灼热的东西一闪而过，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。
“大哥？”她声若寒蝉。
“啊，”罗柏似乎猛地惊醒，喉结滚动了一下，迅速移开视线，绷紧下颌，嗓音似乎有些干涩地说，“你吃饱了吗？要不要尝尝这鱼汤……奔流城的特色。”他边说边把汤碗推到妹妹面前。
她欣然同意下来，鲜美的味道使她眼前一亮，“好喝——”她捧起碗一饮而尽，熬成乳白色的杂鱼汤实在浓稠，她不得不伸舌把沾染上唇的汤汁卷掉。
那双好看的蓝眼睛又不眨动了。
但阿波罗妮娅没有从里面察觉指责和危险，于是慢慢放松下来，“所以，我是怎么有幸喝到奔流城的鱼汤的？还在君临的时候，我听说奔流城被狮子们围住了。”
“狮子全军覆没了。”她迅速得到答复，但不是来自罗柏，而是另一道熟悉的声音。
“席恩？”阿波罗妮娅打量着这位异父异母的哥哥，他随性自然地坐到了她右手边。他看起来变化不大，稻草色的头发，蓝过晴空的眼睛，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。
“很高兴能再见到你。”她真诚地说。
席恩“哼”了一声，像是对她的话不大满意，“八千兰尼斯特军队，统帅是泰温的弟弟凯冯·兰尼斯特，我们俘虏了他，还有他侄子，两个是他妹妹的，一个是他死去的老弟的……”
“泰温的弟弟是只谨慎的乌龟，”罗柏饮了一口麦酒，“可是乌龟在泥石流里也游不动了。”
阿波罗妮娅面露疑惑，“难道说……？”
席恩咧嘴一笑，朝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，“可不是天灾，是‘人祸’，是他的主意。”
顺着他的视线方向，那道沉默稳重的身影再次进入眼帘，“黑鱼？”
“没几个人比这条老鱼更了解奔流城，”席恩玩味的赞扬下潜藏着嫉妒，“就在前天夜里，带一支小队掘开旧堤，河水奔涌而下，淹了半个山谷，把驻扎在外的金狮子全冲成了泥球！ ”
“了不起，我真想亲眼见识见识……”阿波罗妮娅同仇敌忾地感叹道，自己似乎错过了很精彩的画面。她远远地望着布林登，这位席恩都不得不认可的大功臣，没有选择坐在高台上的主桌，而是与北境诸侯们围桌而坐。他是个南方人，却凭自己的本事，且无须改变自己的姿态就在其中怡然自得。
阿波罗妮娅想起了前不久两人的第一次会面，现在想来是多么尴尬，这样一个出色而又忠诚的战士，那时候她却拿戒备怀疑的态度待他，要不是最后实在没辙，她根本不会把父亲托付给他。她还忆起她昏倒前，靠在他怀里说的话。
一种羞惶交集的奇怪感觉一下子袭上她的心头。这时候他若有所觉地转过脸，看见了她，神情温和地朝她举杯。那片刻，罗柏和席恩在她耳边讲述战场画面的激动声音奇妙地消失了。她看到他饮尽杯中酒后，平静地收回视线。她本以为自己没有回应，直到席恩没轻没重地掐着她的脸，笑问“怎么脸红了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