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家的爸
他们应该已经有六年多没见了。
跟谢尔盖对视的那一刻,谢翎之心想。
别说见面,连联络都没有过一次。电话,短信,什么都没有。当然,更可能是因为谢尔盖压根没存他的手机号码,不过家里的座机也没响过。
他还以为谢尔盖至少未来几十年都不会再回来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谢翎之冷然开口。
“这是我家,我不回来去哪儿?”谢尔盖拖着风尘仆仆的灰色行李箱跨过门槛,声线略显沧桑。他带上门,把行李箱停靠到墙边,低头换鞋,“把我拖鞋拿来。”
谢翎之没动,语气如同赶客一般疏离不善:“鞋架最下面,自己拿。”
谢尔盖拧眉瞥他一眼,面色明显有些不悦,但终究还是被更深的疲倦压了下去。鹰钩鼻里烦躁叹出一声,他从鞋架底层取出自己的拖鞋,拍拍灰,换上。
换鞋时,余光觑见玄关地垫上一双尺码偏小的女款运动鞋。
谢尔盖动作顿了顿,问:“这鞋谁的?……你妹妹来了?”
谢翎之下意识瞄向身后卧室的方位。
只见谢姝妤正探着小半个脑袋,偷偷朝这边窥望,眼睛一眨一眨,带着十足的惊愣。
“……”
谢翎之严肃偏了下头,示意谢姝妤赶紧进卧室。
谢姝妤鼓鼓嘴,没敢出声,踮着脚悄悄缩进了卧室换衣服——她身上就穿了条吊带睡裙,胸口脖颈处还有大片的吻痕露在外面,这样出现在老爸面前实在不太合适。
谢尔盖也不是瞎子,自然注意到了卧室那边的脑袋瓜,还有兄妹俩短暂的互动。见小女儿没马上露面,卧室里还传出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响动,谢尔盖便没多问,先在客厅沙发坐下歇着了。
他脱下沾满深秋凉气的真皮大衣,随意丢到沙发扶手那边搭着,然后从裤兜里掏出烟盒,挑出一条烟放进嘴里,又在身上到处摸索打火机。
“别在家里抽烟。”谢翎之厌嫌道,“妹妹还在,别熏着她。”
谢翎之也只是顺口提醒,没觉得老爸会听他的,所以准备直接过去抢烟。然而一双腿刚迈开,就见谢尔盖点烟的手停滞住,躁郁地叹了口气,竟真的把打火机塞回了兜里,只叼着烟嘴过干瘾。
谢翎之微微讶异。
老爸好像变了点。
脾气好了不少,也能听懂人话了。
谢尔盖环顾家里一圈,眼底浮出些许怀念,叼烟的嘴含混说:“没想到你还在这儿住啊,我还以为你那天走了之后,就干脆留在你妈你妹那边了……你小子也挺行,能把自个儿养活这么大。”
谢翎之闷笑一声,笑意微不可察,也未及眼底,“这就是你当时直接拎行李带着赵姨跑了,并且一分钱也没留给我的原因?”
——他爸以为他妈在照顾他和妹妹,他妈以为他爸在照顾他和妹妹。
实际俩人谁都不在。
感觉还怪好笑的。
不过这俩人六年来是真的一次电话没通过啊。
谢尔盖寂然不言,自顾自逡巡着窗明几净的客厅,眼神忽然停住,定在厨房门边那片严重损坏的木墙板上,“……那墙怎么事儿?怎么裂了?”
谢翎之一默。
半秒后,淡定地回:“前两天易感期,情绪不太稳定,不小心把那块儿抓裂了。”
谢尔盖心累地搓搓眉骨,神情又郁卒三分,“等明后天我再找人修吧,你下回注意点。”
谢翎之慢悠悠嗯了声。
谢尔盖顺了顺气,视线越过那块损坏,继续看别的地方,赞扬道:“你把家收拾挺干净,没造得跟野人窝似的不像样,不错。”
谢翎之:“我没你那么埋汰,不爱住垃圾堆。”
“……”谢尔盖斜楞他两秒,咂咂舌,脸色阴郁:“跟以前一样会说话。”
谢翎之不语,抱臂倚着客厅墙壁,静静地打量谢尔盖。
——不管大衣还是裤子,都不是什么大牌货,看着还有点陈旧,估计有段时间没换新的。墙边的行李箱虽然不是六年前拎走的那个,但上面沾了不少灰,边角也少许磨损,约莫用了些年头。
看来老爹这些年没赚多少钱。
“你这几年去哪了?”谢翎之探问道。
谢尔盖靠着沙发靠背,眼底流过回忆的光泽,却又被风霜磨得暗淡,“俄罗斯,乌克兰,爱沙尼亚,泰国,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。”他嚼两下烟嘴,音气透着疲惫,“跟朋友做了些买卖,赚了点钱,不过现在也赔得差不多了,手头还剩个十来万吧,够过活段时间。……赵淑芬起初跟了我一年,后来也跑了,那女的真不是什么长久人。”
谢尔盖搓了把脸,脸上满是奔波后的憔悴倦累,“我本来想一号那天就回来,但是没抢到票,妈的,中国十一的车票机票简直比白粉还难买,价也跟疯了似的涨。好容易才抢到一张今天的机票,还是半夜起飞,他妈的要我一千多,ебать(操)!”
谢翎之撇开眼,暗啧一声。没钱还回来干什么。真废。
两厢安静片刻,谢尔盖又瞟一眼卧室方向。
从他这个角度只能望见谢姝妤的卧室,看清房间里那跟他走之前相比完全变了个模样、还充满少女风的陈设,他眉心挤了挤,下巴往那儿一扬,问谢翎之:“我那屋你倒腾给波留莎住了?”
“嗯。”
“那我的东西呢?”
“扔了。”
“扔了?”谢尔盖愠怒地拔高音量,“我的东西你说扔就扔?你花钱买的啊?”
谢翎之冷嗤:“你当初一声不吭就跑了,鬼知道还回不回来,留着那些衣服裤子等发霉?”
谢尔盖一时没理,把烟撇茶几上,忿忿吐了口气,没继续这个话题。
“这几天,你们学校放十一假是吧?你现在在哪个大学读书?”
谢翎之: “爸,我高三还没毕业。”
“……哦。记错了。”谢尔盖悻悻清两下嗓子,掩过尴尬,“那你们高中放到什么时候?”
“明天上学。”
“那下周二你和波留莎跟学校请个假,你们太爷爷没了,我带你俩回额尔古纳参加葬礼。”
这应该才是引得老爸回来的主要原因吧。
谢翎之烦道:“不去,没时间。”
谢尔盖浓眉紧压,“不去?你太爷的葬礼,你不去算什么意思?”
“算不去的意思。”
“别跟我贫。”谢尔盖厉声道,“你是你们这辈儿唯一的曾孙子,谁不去你都得去。”
话不投机半句多,谢翎之索性不睬他了,径直往卧室里走。
谢尔盖气得吸了几口气,眼见大儿子说不通,转而喊道:“波琳娜,你收拾好了没?出来一下,爸爸跟你说点事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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