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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68)祸起仁心(下)

  温如飞叹口气,只是看着温钧野,眉心蹙起,又是安抚,又是提醒:“如今最要紧的,是设法替蕙宁和咱们国公府洗脱嫌疑。蕙宁素来谨慎通透,那日的药膳粥,是她亲自调理的。她本就通晓药理,哪怕只是平日一碗普通的山药粥,她也要仔细看过火候配比,断不会出差池。出了事,只能是有人在这上头动了手脚。”
  他顿了顿,语气转沉:“那几日你也曾去过施粥场,还是亲自上过阵的。你仔细想想,从头到尾,每一个环节,每一个经手的人,每一个时辰……究竟是哪个地方,被人钻了空子?哪里可能被动了手脚?哪怕一丝一毫的异常,此刻都可能是救命稻草!”
  温钧野猛地抬头,嘴唇微张,眼中血丝密布。
  父亲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他混乱的思绪上,他努力回想,试图从记忆的碎片里拼凑出那关键的一日。
  粥米……药材……清洗……熬煮……分装……运送……
  一张张面孔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,杂役、丫鬟、厨房的管事……每一个步骤似乎都按部就班,每一个人也都是尽心尽力的下人,并无异样。
  越是回想,脑子里越是搅成一锅滚烫的浆糊,所有细节都模糊不清,所有画面都重迭交错,根本抓不住任何清晰的线索。
  “我……”他低声嘟囔,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,只觉口干舌燥,懊恼至极。
  温钧珩低声道:“此案如今落在东宫太子手中,太子性格……且与我们府上并无深厚交情,平日里也甚少往来,我们贸然前去,只怕连门槛都迈不进,更遑论求情辩白。倒不如绕个弯,找驸马谢逢舟。他与太子因着公主会有些交情,或许……能得一线机会,比我们在此坐困愁城、束手无策要好。”
  温如飞点点头,旋而又转向依旧沉浸在痛苦和混乱中的温钧野,语气陡然变得严厉:“钧野,你给我听好了,从现在起,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,哪里也不许去。更不准再动半点去刑部硬闯的念头。你若再生出半点乱子,惹出祸端,非但救不了蕙宁,只会把她往死路上推得更快。连你自己,整个国公府,都要被你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,听明白没有?”
  温钧野垂着眸子,只默默点头。
  可那一双眼,像被困在云雾中的星,明明发光,却看不清方向。
  夜里,他枯坐在屋内,仿佛经受一场酷刑,闭上眼就是蕙宁那日被带走的模样,只觉如同毒蛇啃噬着内心。
  煎熬到东方天际刚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,晨光熹微,庭院的石板路上还凝结着冰冷的露水。
  温钧野再也按捺不住,像一匹烈马猛地从椅子上弹起。
  他胡乱套上外袍,甚至顾不上束好有些凌乱的发髻,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国公府大门。
  他首先去了刑部,想求见蕙宁一面却不得法。
  在街口站了一会儿,踟蹰片刻,于是径直去了吴府。
  吴祖卿这几日,眉头便没有舒展开过。
  原本想着小夫妻情意日笃,钧野那孩子虽是从小顽劣了一些,却到底是疼蕙宁的。
  婚后这半年,他眼看着外孙女眉眼舒展了许多,与谢逢舟的过往也随风而去,钧野一贯嚣张的性子也镇定不少,心头宽慰着,以为总算没有看错。
  谁知转眼竟出了这样的事,刑部的人冷不丁便登门传讯,硬生生将蕙宁带走,他只觉心口像被生生戳了一剑,连着几日疼得他夜不能寐。
  吴祖卿为官多年,一向是个体面人,不惯将情绪表露于外,可这回事关外孙女,他是真的恼了,也是真的悔了。
  ——若是当初执意反对皇上的圣旨,设法推了这桩亲事,哪怕落个不识抬举的名头,让蕙宁找个门第清贵、知书达理的文臣子弟安稳度日,过清平日子,也许,也许一切便不至于如此。
  他心头翻滚着这些念头,一面端坐厅中,目光望着门口发直,既焦急,又带着几分复杂不满。
  窗外风起云涌,他却听不真切。
  早春天气才暖了几日,桃花尚未全开,府中却已陷入一派萧索。
  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,温钧野风尘仆仆闯了进来,一身锦袍沾着尘土,眼底是熬红的血丝,下巴冒出青茬,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鲜衣怒马、顾盼神飞的公子哥模样?
  他脚步未停,已拱手低声唤道:“外公。”
  吴祖卿抬眼看他,眸光微沉,瞧着他,也有些怨恨和迁怒。
  温钧野像是未察觉,又像是顾不得这些,径自走近几步,声音低哑却急切:“蕙宁总说,遇事要静心,要思虑周全……我懂,我一直在逼自己想,使劲想。可、可脑子里像灌满了浆糊,越搅越浑。外公,您是看着她长大的,蕙宁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,她要做的事,哪一件不是千思百虑、滴水不漏?怎会……怎会出这样的纰漏?一定是有人!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,布了局,要陷她于不义!”
  他说到这里,语气已几近失控,眼圈微微发红,却强自咬牙忍住。
  吴祖卿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温钧野脸上,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皮肉,看清他内里的神魂。末了,长叹一声,又听陈轻霄在一旁点头附和,心中略略一动,开口问道:“那你呢?你可有查出什么不妥的地方?”
  温钧野被他问得一滞,满腔愤懑和焦虑像是被戳破的气球,瞬间瘪了下去。
  他茫然地抬起头,眼神空洞地望向吴祖卿,嘴唇翕动了几下,最终只是颓然地摇了摇头。
  吴祖卿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,一股无名火“噌”地窜上心头。
  “那你杵在这儿跟我喊冤有什么用?”老人家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天大的冤枉,也要有实打实的证据去洗刷。空口白牙,就能让刑部放人不成?”
  他指着温钧野,指尖都在微微发颤:“那些病人——那些指认蕙宁下毒的病人,他们是几时病的?病起来是什么光景?可曾有大夫去诊治?这些最根本、最紧要的关节,你——亲自去问过了吗?去查过了吗?”
  温钧野怔住,脸上一阵红一阵白。
  吴祖卿眼里掠过一丝痛惜,语气终是缓了下来:“你这性子,粗里粗气、眼里不揉沙子,倒也罢了。可如今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,是你得拿出担当来的时候。”
  他顿了顿,又道:“我说得这些你都得细细查,连一根针一只碗都不能放过。还有,那批粥是谁最后经手?煮粥的水是哪儿来的?你都去问了吗?”
  温钧野面上一阵羞愧,低声道:“……没有。”
  “那你还坐在这里作甚!”吴祖卿几乎是拍案而起,“沉冤昭雪不是靠喊的,是靠你一步步去查出来的。你若不去,谁替你去?你是她的丈夫,她在狱中还撑着,不肯低头认罪,便是因为心中有你,信你能救她出去。你若辜负了这份信念,那便不是个男人了!”
  温钧野眼中终于泛出几分亮光,他站在堂屋中央,额角覆着未干的汗,唇线紧绷,久久没有出声。
  吴祖卿一言一句如暮鼓晨钟,终于让这位素来性急的小叁爷,停下了原本一触即发的怒气,也停下了那种不计后果的冲撞。
  他咬紧牙关,半晌才吐出一口气,点头应道:“我去查,我立刻去。”说罢,拂开衣袍径直跨出屋门。
  吴祖卿知他性子,心中存了不安,便吩咐身侧的陈轻霄一道前去:“钧野这性子太烈,眼下怕是只见得火,见不得烟。你素来沉稳,记得替我看着他。”
  陈轻霄应声,快步追了出去。
  早春的风挟着晨起未散的寒意,扑面而来。
  温钧野踏出影壁,便一个激灵打了个寒战。
  可这一寒,方才还如同塞满棉絮、嗡嗡作响的思绪,竟在这一刻被冷风激得冷静了些,显出几分冰凉的清明。
  陈轻霄追至檐下,轻声劝道:“妹夫,表妹心性沉静,虽不多话,却极有分寸。她不是那等任人宰割的性子,如今虽受困,但自怨自艾从不是她的模样。”
  说到此处,他顿了顿,又补上一句:“你既然疼她,便要信她;她既待你好,便是信你。你不该急乱了方寸,让她空等无望。”
  温钧野侧头望他,眸光里翻涌着羞惭与悔意。
  他点点头,声线略哑:“我明白。我一定会查到底,一定要给宁宁一个交代。”
  温钧野说干就干,也不拖沓。
  两人略作商议,便分头行动。
  陈轻霄去城中数家采购原料的铺子一一查访;温钧野则独自前往那些传出中毒消息的民户,想看看病人的症状是否真如传言所说那般凶险,是否能寻出其中的端倪。
  夜色愈浓,他才折回国公府,浑身都湿了,像是在冷风中浸了一遭水。
  进门也不歇息,顾不得更衣,便坐在书案前,提笔将一路所问所闻一一记下。
  温如飞和温钧珩也都担心他,他让小厮去回了话,低头看着,纸上密密麻麻全是病患的姓名、服粥时间与症状。
  他盯着那张纸良久,只觉得一颗心悬在喉间,却又像泡在冰水里,麻痹地不知从哪儿发力。
  他一把攥起纸张,狠劲一扔,揉成一团扔向墙角。
  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……
  案上烛光早已昏黄,烛泪凝成一滩,隐隐泛着焦糊的味道。
  他抬眼望向窗外,天未明,夜却深得几近无声,只余风拂枝条,在檐角哀哀低吟,偶有乌鸦一声嘶鸣,惊破沉沉夜幕,像极了人心中的困兽。
  陈轻霄派人和他说药材铺那边查不出什么,只说都是往年常用的老货,无一异常。
  温钧野听罢,闭了闭眼。他本不是个善于耐性琢磨之人,如今却仿佛坠入一团乱麻中,每解开一结,却有叁四股更紧更死地缠上来。
  忽然,他眉心一跳,像被针扎了一下,脑中浮起一个念头。
  他站起身,几步走到角落,捡起那团被揉皱的纸张,小心摊开,上头有一道他圈出来的时间线。
  ——“发病者多数自六日前起病。”
  他眼神一凝,心跳忽然一顿——
  那一日,正好是施粥的第二日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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