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.棘影

  雨丝如蛛网上的碎水晶,黏在霍家老宅的铁门上。陈芊芊透过车窗,看见铁门顶端的黑铁蔷薇图腾正在雨中泛着冷光,藤蔓状的栏杆间爬满深紫色爬山虎,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滚成血珠形状,滴落在门廊下的青铜烛台上。
  轿车碾过碎石子路,车轮碾碎了几瓣被雨打落的紫藤花,她忽然想起陈家老宅的青石板,每到梅雨季总会长出苔藓,踩上去像踩在陈年旧事上,滑不留痕。
  “到了,陈小姐。”
  霍言的手掌按在她后腰,推她下车时指腹擦过她旗袍上的水纹。
  “这是霍家老宅,这些年空置了,家里人鲜少回来。”
  看似无意的解释,陈芊芊却品出了其他味道。
  这里是霍家的地盘,没什么佣人。
  霍言要是对自己动手,她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。
  想到这里,她的眉头皱的更紧,握紧受伤的小臂,不去看他。
  老宅正门是两扇雕花橡木巨门,门板上嵌着鹿头标本,玻璃眼珠在暮色里泛着琥珀色幽光,仿佛在凝视每个踏入者的影子。
  门内穹顶悬着一盏巴洛克式水晶灯,吊坠是倒挂的蝙蝠造型,烛台状灯泡透出暖黄光线,却照不亮旋转楼梯下的阴影,那里摆着一尊残缺的希腊雕像,断手处缠着黑色缎带,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  “二楼左手边是客房。”霍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,“医药箱在床头柜第叁个抽屉。”
  陈芊芊踏上楼梯,红木台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,仿佛在抗议她的重量。她数到第十七级台阶时,袖口的手机震动了两下。
  客房内的墙纸是深绿色蕨类植物纹样,壁灯投下的光斑像极了展柜里的那幅《睡莲》。
  陈芊芊锁上门,背靠门板滑坐在地,取出手机给季明儿发消息:“画廊展柜玻璃,第叁排左数第二幅,取胶贴,查监控死角。”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她听见门外传来皮鞋跟的停顿,霍言似乎在门口站了几秒,才转身离开。
  她望向自己的手臂思索着,起身走向床头柜。
  医药箱里的酒精棉带着消毒水的刺鼻气息,陈芊芊掀起袖口,露出小臂上那道被自己挠破的伤口。
  其实早已结痂,不过是用药物晕染出红肿效果。
  她的指尖刚碰到酒精棉,房门突然被推开,霍言斜倚在门框上,手里晃着一瓶龙舌兰,瓶口还沾着冰渣,另一只手拿着酒杯。
  “我以为陈小姐连疼都不会喊。”他晃了晃酒瓶,冰块撞击声让人不由得想起那晚宴会上水晶杯的轻响。
  “原来也会躲起来偷偷处理伤口。”
  陈芊芊目光落在霍言手中的酒瓶上,心里翻了个白眼。
  “霍先生真是好气度,将一个狼子野心的陈家小姐带到自己地盘,您的母亲若是知晓恐怕要气晕过去。”
  “你迟早是我的妻子,早来晚来都一样。”
  霍言耸了耸肩,走到一旁将杯子放在桌上,他背对着她,透明的酒液自窄口瓶中滑落,发出轻缓的“簌簌”声,混着浓烈的酒香,在空气中激荡开来。
  “霍先生,我不喝酒。”
  “喝一点没什么事。”
  而后,他手中拿起一杯走向陈芊芊递给她,眼看她迟迟不接,他忽然逼近,在她面前蹲下。
  陈芊芊闻到他身上混着雨水的雪松香水味,比在画展时更浓烈,像某种野兽标记自己的领地。
  “你装哭的时候,其实比你笑起来还要美。”霍言的拇指擦过她眼角的珍珠粉残迹。
  “我以为陈小姐的‘苦肉计’该用在陈中将身上,在我面前演柔弱,是不是弄错了对象?”
  陈芊芊浑身僵硬,却在他放下手的瞬间,忽的笑了:“霍先生既然知道是装的,何必还带我来上药?”
  她自然的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,辛辣的酒精瞬息麻痹她的口腔,直至转达给大脑,竟有片息空白。
  霍言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她:“因为我想看看,陈家的清道夫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癫。”
  他抓住她受伤的手腕,酒精棉重重按在伤口上,“比如现在,你是会尖叫,还是会咬断我的舌头?”
  刺痛感让陈芊芊攥紧床单,指甲隔着布料狠狠抠挖掌心。
  酒精让她的思绪回到十二岁那年,陈隋让她亲手处理背叛者的尸体,那时她也是这样攥着刀柄,让温热的血溅上衣领,又装作害怕的样子缩进陈洐之怀里,看着他为了自己对抗陈隋,又被迫屈服于父权的淫威之下。
  阿兄那一瞬间的屈辱,或许跟现在她的感受是一样的吧。
  “霍先生试过用刀刻自己的皮肤么?”她忽然抬眼,瞳孔在阴影里泛着冷光,“疼到极致时,反而会觉得快乐。”
  霍言的动作顿住,目光在她脸上逡巡,像在审视一件突然露出尖牙的瓷器。
  “你和陈中将……”他故意拖长尾音,观察她瞳孔的细微收缩。
  “到底是兄妹,还是同谋?”
  陈芊芊面无表情的抽回手,从医药箱里取出碘伏棉签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描绘工笔画:“霍先生不是早就知道了?”棉签划过伤口,她忽然笑出声。
  “还是说你只是在意我与他之间的关系。”
  “真想看看父亲知道你骗了他后会有什么反应。”
  霍言的脸色瞬间阴沉,却在她仰头看向他时,又换上戏谑的笑。
  他伸手拨弄她垂落的发簪,孔雀羽毛在灯光下流转幽蓝。
  “骗?我只是在帮你,陈家那些老东西,怎么会容忍一个女人掌权?”他俯身,鼻尖几乎碰到她的,“只有嫁给我,你才能把陈家的船开进霍家港湾,而不是被陈中将,你亲哥哥的枪口击沉。”
  陈芊芊闻到他呼吸里的龙舌兰味道,混着某种危险的温柔。
  陈洐之的脸忽然在脑海中闪过,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,此刻或许正在军部翻阅文件,想到这里,她的心开始柔软,最后变得更加坚毅。
  “霍先生似乎很关心我的处境。”她的指尖划过他西装袖口的香薰痕,带着挑逗,“是因为欣赏,还是因为……”
  霍言冷笑一声,抓起她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。
  “你阿兄要是知道你用这种眼神看别的男人,怕是要把这老宅的地砖都泡在硝酸里。”
  “他不会知道的。”
  他嘴上这么说,心中却十分受用,另一只手不老实的摸上陈芊芊的腰臀,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柔软的触感,那一刻他甚至有些嫉妒,那个男人能在夜晚尽情享受这句娇软的身躯,看着这个女人臣服在自己身下。
  但很快这些都将属于他。
  “你很聪明,聪明到让我都想爱上你了。”
  “很可惜,我讨厌聪明的女人,尤其是……”
  “想骑在男人头上的女人。”
  说着,霍言将陈芊芊推到在床上,看着她瞳孔一瞬收缩,弯腰伸手扯住旗袍下摆的一角,慢慢向上掀开,露出丰满匀称的双腿,他眼神晦暗,刚要进一步动作,脖颈处一阵冰凉。
  “骑在男人头上的女人?”
  陈芊芊拔下发簪抵在霍言喉间,眼里还带着风情笑意,慢慢划过他喉结,“可惜,我更喜欢自己握着权柄的感觉。”
  说着,指尖一转,血珠顺着刃身蜿蜒而下。
  “就像这样,疼,但清醒。”
  霍言吃痛起身,摸向喉间那道伤口,却见始作俑者优雅的将发簪戴回头上,手肘撑床一脸无辜看向他。
  “你最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。”
  “霍先生又想展示权利了吗?”
  “当初的条约里写的很清楚,你如果想违约的话,我完全没问题,就怕日后林婉莹在你的饭菜里下的就不是慢性毒药了……”
  “你真是个疯子。”
  “霍先生不也是?不然怎么会对疯子感兴趣。”
  霍言笑了,他坐在床边,良久才从怀里掏出张卡片。
  “明天下午一点,马场,来不来都随你。”
  “霍先生是在向我发出约会邀请吗?”
  “就当是吧。”
  他说完便甩袖离去。
  望着霍言离去的背影,陈芊芊终于放松下来,她凝望着天花板,摸出手机给季明儿发消息:
  按照计划实行,两天后取他性命。
  窗外,惊雷炸响,她默默蜷缩在床边角落,眼中一片孤寂。

上一章目录+书签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