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办法

  过了许久,久到铃木葵几乎要被这死寂和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绝望压垮,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。
  祈祷师那双浑浊的眼珠里,之前的惊骇和愤怒褪去了,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恐惧。
  他不敢再看葵掌心的纸人形,目光虚焦地落在她身后的墙壁上,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。
  “水见…那疯婆子…她没骗你。”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,喉结滚动发出“咕咚”一声闷响。
  “那东西…叫‘凭物’。不是一般的怨鬼,是寄宿在华服里的‘秽’…执念、怨毒、不甘…百年千年,凝而不散,比地缚灵更邪门。”
  他顿了顿,眼神飘忽,似乎在回忆极其久远而痛苦的往事。
  “我祖上…祖父的祖父….遇到过类似的‘东西’。不是和服,是一面能剧面具。缠上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…吸干了她的精气,最后那姑娘穿着出嫁的礼服,吊死在挂面具的梁上…脸皮被剥下来,贴在了面具里面…”
  葵胃里一阵翻搅,几乎要呕吐出来。她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纸人形,指节发白。
  “祖上…祖上花了很大代价,差点搭上全家的命…”祈祷师的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秘传般近乎耳语的阴森,“才从某个快入土的老修行那里,撬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。”
  他抬起眼皮,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葵,里面没有任何希望,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:“听着,小姐。这法子邪性,九死一生,而且…要等个特定的‘口子’。”
  “什么…口子?”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  “两天后。”祈祷师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,“是‘夏日夜行祭’。”
  葵的心猛地一沉。
  她听说过这个祭典,或者说,在旅游宣传册上见过。
  夏末秋初,临近盂兰盆节的尾声,町落会举办盛大的游行。人们穿着各式各样、尤其是华丽复古的和服,提着灯笼,在街道上游行、约会,祈求平安。
  热闹、喧嚣、充满了人间烟火气。
  但此刻从祈祷师嘴里说出来,却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。
  “那天晚上,”祈祷师的声音如同墓穴里爬出的低语,每一个字都带着不祥的重量,“百鬼混迹人群,阴阳界限最薄。也是那些‘凭物’…力量最活跃的时候。”
  他身体前倾,油腻的头发几乎要碰到葵的额头:“你要做的,就是在祭典最热闹、神轿巡游到老宅附近那条‘鬼泣坂’的时候独自一人,穿上那件缠上你的‘凭物’。”
  葵的瞳孔骤然收缩,记忆深处冰冷滑腻的触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复苏,让她浑身剧颤。
  “不…不行!我不能再穿那件东西!”
  “由不得你!”祈祷师低吼,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戾,“听着!穿上它!然后,独自一人,站在老宅最高的那个阁楼窗边!要正对着‘鬼泣坂’!让下面所有穿着和服的人…让巡游的神轿…都看到你!”
  他的眼神变得极其诡异,混杂着疯狂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算计。
  “百鬼夜行…人鬼混杂…那件‘凭物’会以为这是它‘现世’的庆典!它的力量会被祭典的‘人气’和‘鬼气’同时激发到顶点!而那个阁楼,是‘气’的汇聚点,也是…唯一的‘生门’所在!”
  “然后呢?!”葵的声音尖利起来,巨大的恐惧箍住了她,“然后我怎么办?!”
  祈祷师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,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葵死死攥着的纸人形:“然后?然后你就靠这个了!水见给你的‘秽印’!”
  “当那‘凭物’的力量被吸引到顶点,以为胜券在握,开始试图彻底占据你、显化于世的那一刻…把这个‘秽印’贴在你自己的额头上!用你的血!心头血最好!不行就咬破舌尖!”
  他喘着粗气,眼神狂热又绝望:“用你的命做引子!用这‘秽印’做牢笼!把它…把它重新封回那件衣服里去!”
  葵瘫坐在冰冷的草席上,浑身脱力,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。她的思绪像被搅浑的池水,浑浊、混乱,找不到出口。
  为什么?
  为什么是她?
  外婆知道吗?她留下这座老宅,留下这些华美的、死气沉沉的和服,是故意的吗?
  还是说,她自己也曾……
  葵的胃部猛地痉挛,一种可怕的联想在脑海中闪现。外婆那些模糊的旧照片里,她总是穿着和服,面容沉静,眼神却幽深得令人不安。
  她从未提起过这些衣服的来历,也从未解释过为什么这座宅邸如此寂静,如此……空荡。
  难道外婆也曾是某个“凭物”的新娘?
  难道她活下来,是因为……她将诅咒传给了别人?
  葵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,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。
  她突然想起祈祷师的话:“用你的命做引子!”
  这算什么办法?这根本就是让她去送死!
  可她又有什么选择?
  不穿那件和服,她就能逃掉吗?
  那东西已经在她体内种下了“秽种”,已经……享用过她。她能感觉到,小腹深处那种沉甸甸的异物感,像一颗冰冷的种子,正在缓慢地、不可逆转地生根发芽。
  她颤抖着抬起手,看向掌心的纸人形。
  那个倒悬的五芒星,那些扭曲的涡卷,那些深不见底的黑点。它像一张通往地狱的通行证,又像一把锁,一把或许能将她从“凭物”手中解救出来的锁。
  可代价是什么?
  她的命?她的灵魂?
  还是说……她将永远成为那件和服的一部分,像外婆一样,将诅咒传给下一个不幸的继承者?
  葵的呼吸急促起来,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涩的苦味。
  她不想死。
  “记住!”
  祈祷师打断她胡思乱想,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,“只能是你一个人穿那件衣服,站在阁楼上!在那一刻,人多了,气就乱了,生门就没了。你…自求多福吧!”
  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也像是急于摆脱这个被诅咒缠身的瘟神,猛地挥手驱赶:“滚!快滚!别让那东西的‘气’污了我的地方!”
  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祈祷室的。
  阳光刺眼,街道上已经有了祭典前夕的喧闹气息,小贩在搭棚子,孩子们穿着简易的浴衣跑来跑去。
  欢声笑语传入耳中,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、粘稠的血浆,模糊而遥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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