逼上贼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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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老挝万象
  从战区出来后,缅政府军的谈判令下了数次,魏知珩一概不理,反而在第三天前往万象。
  直升机飞过繁华的市中心,百米下的凯旋门就静静矗立在那,底下的人流密密麻麻犹如蝼蚁。
  刚短暂睡过一觉,男人此刻百无聊赖看风景,惬意极了。
  其目的地黑塔距离凯旋门极近,直升机并未直接降落,而是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废弃空地停下。
  两辆接应的黑车开来,很快便抵达这座14世纪的古塔旁。
  收到消息的时生早已经等候多时。
  近段时间他按吩咐在几个战区之间周转,前线打得战火飞天,一边还要追查徐诚于老挝的关系网,及接应其当初魏知珩在老挝留下的人情场,好在并非一无所获。
  目前为止,这群人有一大半虽因当初魏知珩叛逃而断去交接,而另一部分于‘钱’涉及缅挝边境的几个官员私下都还尚有联系,留存了几分薄面,肯见一见面。其中就包括了猜勉。
  前车窗不远处就见他身侧还站着个男人,时生与其中穿着墨绿色短衫的男人正交代着什么,两人同时看过来。
  车门打开,下来的人身高腿长,长着一张极风流的脸,却有副谦谦君子的文雅。
  那君子缓步而来,今日清爽的一身白衬,显得年轻干练。
  猜勉眯了下眼睛,手里拜供的贡品还没搁置,就见到魏知珩身后的保镖也同样提了一篮子东西。还挺有心。
  “司令。”时生向他致意。
  等走近了,魏知珩率先开口,声音谦和:“久违了,猜勉将军。”
  面对伸来的手,猜勉没多犹豫便握上去。
  想当初两人第一次见还是在五年前,魏知珩就任于缅甸军政府,驻守毗陵老、泰两边境的东北战区司令部,军团之间比试演习是常有的事,一来二去也算交情。后来猝不及防出了那么一茬事情儿,外面消息可封锁得厉害,没几个人知道内情,猜勉却实实打实地瞧见了一夜之间走空的东北战区。
  如今魏知珩与五年前倒是没怎么变。
  “魏部长。”还是当初那称呼,猜勉这几年调升回总部,并未多关注魏知珩的事,也还算讲情面。他笑侃:“年轻人是不一样,你还是老样子,我再过几年就准备卸职退休咯。”
  “猜勉将军说笑了。”魏知珩关心问,“肾用的还好么?”
  他问有没有排斥反应。
  知道时生已汇报上去,猜勉哈哈笑了两声,说他儿子这副身子骨还算硬朗,好歹跟着他带兵七八年,哪里说病死就病死。这都还要感谢他出手找的医疗队,老挝这边几家出名些的大医院都没匹配肾源,儿子年纪轻轻被这尿毒症拖着,一时间也没匹配的器官,国内外明里暗里都花钱花关系找了,愣是没一点消息。
  哪知魏知珩两几个月就向他递了救命枝,不知从哪找来的新鲜肾源,确认匹配后当下就做了移植手术。到现在人已经恢复神气。
  他每月来黑塔供拜还愿,也是为他这不成器的儿子祈祷。
  “这事情还要多谢你,魏部长,我猜勉欠的人情,你随时来取。”他极为爽快道,“即便没这层人情也还有情分在,我猜勉也不讲这些弯弯绕绕,能做的,开口就是。”
  想来是先前时生就已经打好预告,这会儿猜勉有一半也估测到他想做什么。凡事开口好商量。
  “那我就收下猜勉将军的人情了。”魏知珩道。
  猜勉爽快地笑说他太客气了。
  “新领导上台的事情有没有波及到你?”男人突然问。
  猜勉皱了下眉说他怎么问这个。
  “你要做什么?”
  魏知珩接过士兵手中的篮子,里头装着水果和食物,将东西规规矩矩地放置碟子中。每天来拜访这座黑塔的人很多,面前的供台摆满又扫落的东西不少,时生站在一侧,士兵则替他清扫出位置方便放置贡品。
  他弯了弯腰,认真将东西放下,双手合十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虔诚无比。
  拜完才在众人探究目光下开缓声道:“想让您出手帮个忙。”
  “什么忙?”猜勉有预料到些消息,又补充回他第一句:“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事,这还用问我么?你好歹也是就职军政府,上位的政治台新领导不会直接影响中央军事委员会的制度,否则要分权选举做什么?”
  如今猜勉脱离了前线战局,在总参谋局任职军队作战指挥司令兼中央军事委员会部长,而军事委员会作为国防部武装力量的最高决策机构,其指挥力度齐平最高行政,与政治台的官员分会两坐。虽不涉政,总归是有话语权。
  魏知珩要的不多,他转头望向猜勉:“中南部的三江市场附近有部队驻扎吗。”
  猜勉一时被他态度糊弄住,绕来绕去没说到重点,问题是一个都不预备回答,他根本不清楚他要做什么。
  “那地方在泰国跟柬埔寨边境,以前是我的部队驻扎着,现在基本没人管,执法单位都没几家。”他说,“反正是管不到了,你看看那地方武装人员杂七杂八,快十万人围成的封闭社区怎么管?现在都是武装力量和帮派治理,赌博抢劫枪斗,连正规的学校都不敢在里面开立,早就跟政府的执法部门脱节了。”
  所以就是部队有,但不管事了。
  这倒不是夸张。三江市场也称三江中国城,位置和社会背景早就形成了一条生态链,八万多个中国人聚居,比当地居民还要多,由武装人员和黑帮自行管理生活秩序。而其又处在传统金三角地带,是东西经济走廊的关键枢纽,人员流动杂乱,多的是跨国毒品走私和人口贩卖及赌博、走私贩私、非法工厂。
  教育和医疗设施都靠志愿者的临时义诊,连学校都没几家。
  魏知珩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回答,相反格外满意。
  “三江城有个大老板姓徐,是么?”
  他这么说,猜勉大概猜到了什么。三江市场确实有个姓徐的老板在城区里开设了不少工厂,跟政府关系密切,甚至于要拓展业务,与政府接轨拿到军工厂的合法令,但换新任领导后被敲点收敛了不少。
  这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,当初军委会全票否决国内武器制造私有化售卖,决不允许平民们建造杀伤力武器,否则国家还不乱了套?
  而城内那些武装人员不是别人,正是徐诚花钱打点的雇佣兵。他虽被敲点,但并不妨碍他继续做生意,在三江市场做呼风唤雨的掌舵者。
  “你跟他认识?还是说你对他感兴趣,他可是个生意人。”猜勉直言,“这种政府纵容的蛀虫,你能有什么生意跟他做。”
  就见男人面露难过之色:“我的人在三江市场丢了。”
  闻言,时生一顿,看着男人演得很像回事。
  “什么意思?”猜勉狐疑,见他这伤心样总不至于是丢了个士兵。那就是情人或者是亲人了。只是他想不通魏知珩想找人还不简单?不至于兜大弯子,但见他又开口说在老挝境内不方便出手,才缓了些心。
  “三江市场明面上毕竟还是政府的地盘,那位徐老板背后接轨的势力不小,那边也交接过几次都没有回信,还恳请猜勉将军帮魏某这个忙,事成之后必有答谢。”
  听来听去看似只是救个人罢了,猜勉却不信。况且现在缅甸内战打得正火热,三国的清剿行动想必也波及不少。他并非此次清剿行动的坐镇指挥,近些年也未曾了解魏知珩在做什么,归去何处,只知道现在做了个劳什子孟邦主席。他知道孟邦宣战缅政府的事情,但与他无关也就没多嘴问,只是魏知珩应该忙着处理亦或观望此次针对缅甸的行动才是,怎么还特地亲自跑来万象找他就为了救一个人?
  傻子才会信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。
  他不兜弯,一语直击:“你这次来恐怕是冲着那位徐老板是不是?直说就是,扯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做什么。”
  既然猜出来了,他也没什么好再遮掩的:“是,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猜勉将军。”
  “你要做什么。”
  “端了他在三江市场的所有地下产业链。”
  “你跟他有什么仇什么怨?”猜勉只觉惊讶,根本没料想到魏知珩会想这出,一个军阀一个生意人,按理说两人能有什么陈年旧怨。
  “他做什么生意你未必真的一点风声都没有,我这种叫为民除害。”魏知珩似乎正直得发光。
  他望向这座14世纪古老的黑塔,此刻太阳落了一半,夕阳挂在天边,显得这座塔更为残败。它不如城区内金碧辉煌的玉佛寺和塔銮,实在过于普通。
  和缅甸人一样,万象人大多也信奉小乘佛教,这座红砖灰泥塑造而成的平面覆钵建筑如今风化,通体变为了黑色。因为福灵,台前摆满了香花和供果,它牢固矗立在这已经几百年。
  传闻塔下的洞口藏身了七个头的大龙镇国神兽,也是小乘佛教的崇奉的守护神,名为“娜迦”。
  1828年战争时期,黑塔中的娜迦神庇护了整座万象城免受伤害,从此娜迦被视为救世主,在老挝任何一座寺庙都能看见它的身影。
  而娜迦神像下的人必须抱着赤诚教徒之心,不可撒谎,否则会降临神罚。
  猜勉见他如此虔诚模样,一时也心虚。在娜迦神的目光下,他说不出否认的话。
  事实上,徐诚这个人他早有所耳闻,甚至还曾收到邀约,前几天他人还在万象和几个官员吃饭邀谈拉拢,他没去。
  徐诚是什么人?他不想炸了自己一身臭。
  虽说徐诚被新上任的领导敲点,但这并不妨碍他依旧能在三江市场呼风唤雨。
  至于是做什么生意,要说他一点不知道,那就太假了。当初三江边境归他管辖。更何况,当初儿子得尿毒症徐诚不是没找上门过,说有办法,那时猜勉将他拒之门外,差点儿就搭上了这艘贼船。但真要上了也得掂量掂量还能不能全身而退。
  想了想,猜勉才松口,表示自己也有些为难。
  “徐诚和你之间究竟有什么仇怨?”
  “你应该也清楚他身后有条盘根错节的利益链,说不准哪个工厂就是和政府官员有联系,要是全掀了桌,我很难办啊。”
  魏知珩表示理解,毕竟是同一条船嘛,闹大了谁都不好看。
  “只是….”他惋惜地摇头,“有件事很遗憾。”
  “你不要再卖关子了。”猜勉已经有些急躁了,根本懒得再耗下去。
  魏知珩微微一笑,“那颗肾源不如你猜猜是哪里来的?”
  猜勉眼睛都瞪大了,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。
  时生扶住了稍往后退的猜勉,腰间的枪预备随时拔出,贴心回答:“是徐诚养在大马最疼爱的小儿子。”
  徐诚约莫也是做多了孽,年轻时风流生了个儿子结果让人砍死了。后面想要儿子结果生了五个全是女儿,现在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有个老来子,结果被人割了肾,还不知道人活着没有。这笔帐,他要是不追根刨是绝对不可能,左右都是得罪人。
  魏知珩根本就是要逼他上船。
  “我也没办法呢,找了很久,想帮上忙的心情急切。”魏知珩拍了拍手上摸贡品的灰,人畜无害道,“你要知道,找不到肾源,贵公子可就活不过半年,猜勉将军,你舍得吗。”
  躺在医院里那个才好转些,总不至于为了一个毫无联系的外人再冒险。
  罢了罢了,真是孽债。猜勉额头青筋直跳,就听见他又说:“这对你并非毫无好处,倘若你重新接管三江市场的执管权,指挥表现极佳,说不准还能在往上爬一爬,荣获美声。”
  他当然知道,但哪来那么容易?倒不是怕徐诚,徐诚一个生意人对他而言毫无威胁,操心的是他背后盘根错节的政府关系,把人家的碗掀了难保得罪人。
  魏知珩看穿他顾虑,直言:“你不会看不出来上任的新领导是想彻底压制地下的交缠势力吧?这并不需要我多说,你应该清楚。与徐诚相连的官员有一半数都以各种原因被降职亦或是落网,剩下的也岌岌可危,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治理,他的军工厂甚至产业都被迫关掉了数家,最近这才不断找官员结交,找开解的方法。”
  “新官上任三把火,这是他要养一批自己的新势力,铲除掉旧势力,而徐诚与上一任领导的党派人员关系密切,你说,他会不会想法子处理那些人?这样的风向口你要是还看不明白,那活该你一辈子坐在原地不动。”
  顺带的,三江市场拿回主执法权也只是时间问题。
  猜勉挥手制止他再说下去,“你想让我怎么做。”
  浪费那么多口舌。魏知珩嗤了声,“我会把抓到的证据交接给你,那支在三江市场的部队可以重新启用了,活动活动,别生锈了。”
  “只要舆论哗然,掀动民众的悲愤情绪,给了新领导下达指令的机会,你的出兵管制就变成了合理合法,其关键就在我给的证据。这事情好办得很。”
  猜勉思虑过后道:“行,我等着你给的消息,你别让我失望才是。”
  目前也只能如此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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