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

  闻清衍愣怔了一下,从前贺楼家的确建过一间书院,但他那时只想陪伴母亲,并未前去书院求学。
  闻清衍摇头说:“我并未去过琼山书院。”
  又道:“不知金老爷为何突然问起此事?”
  金满堂道:“随口一问。”
  闻清衍却不觉得他是随口一问,他盯了金满堂一会,问:“您认识贺楼茵?”
  金满堂心说,何止是认识呢。
  他又叹了口气,拈了快甜得发齁的糕点送入口中,慢悠悠说:“贺楼家的大小姐,十二岁握剑即入道,整个修行界,谁人没听说过她的名字呢?”
  闻清衍垂下眼,盯着博山炉的青烟看了会,忽然心中烦躁,抬手将青烟挥散,重新问:“那金老爷可认识宁无茵?”
  洒进室内的阳光温暖和煦,博山炉的青烟依旧袅袅,金满堂却有一瞬间觉得青年身上原本温润的气质变得泠冽,他眯眼打量着这个年青人,警惕道:“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人?”
  血榜第一,宁无茵。
  于照夜五百六十八年横空出世,一人一剑亲身入雪原,杀了当时那位生死境界的不老城辅师。
  而那时,宁无茵才不过十六岁。
  但自照夜五百六十九年开始,修行界便再也没有过有关宁无茵的传闻了。
  没有人见过宁无茵,世人对其有关的传闻仅能确定一件事——宁无茵是位女子,这是当年与宁无茵一同接下血榜悬赏令的血榜杀手亲口所说。
  闻清衍追问:“认识,还是不认识?”
  金满堂浑浊的目光忽然锐利,他冷冷说:“这个名字已成禁忌。”
  因为宁无茵不止杀了不老城辅师,她甚至——想与魔神沟通。
  金满堂的手掌按在桌上镇纸,这块白玉雕琢成睡狮状的镇纸实则是一样法器,爆发出的威力能抵抗生死境强者一击,如果眼前这个青年对他皱起发难的话……
  但闻清衍什么都没做,他垂下眼,忽然说出了一个惊天消息:“金老爷若是认识贺楼小姐,必然也认识宁无茵。
  “因为我曾见过照夜五百六十八年的宁无茵,也见过现在的贺楼小姐。”
  金满堂忽然缄默了下来,布满皱纹的手一下轻一下重敲击这桌面,他陷入沉思中,许久后,这个年迈的老人叹了口气,郑重说:“闻二公子,请将这二人是同一人的秘密,烂进肚子里吧。”他翻动厚重的眼皮,又吐出不轻不重一语,“朽木林这些年来没少抢长生殿的生意,如果闻二公子今天从这里出去后有一丝一毫的消息走露——”
  “不会有。”闻清衍打断他,“所以你从前认识贺楼茵,并与她关系很好?
  “那你知不知道,照夜五百六十八年冬末,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  青年近乎哀求着说。
  可金满堂确实不知,他最后又叹了口气,“若我查到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闻公子你。”
  闻清衍知道今天从他这得不到想要的消息了,但出门前,他突然又走回头,捡起桌上毛笔随意蘸了些墨,在金满堂面前的宣纸上画出一个奇怪图案:“朽木林的拾荒者无所不知,金老爷可知道这是什么咒术?”
  金满堂低头端详几眼,眯着眼陷入沉思,接着又摇铃召来侍从,写了几封信送出,再过了会,侍从将回信呈到金满堂桌前。
  “断尘咒。”
  金满堂缓慢念出信纸上内容:“此咒起源于不老城,可使人忘却心中最珍贵的记忆。”他顿了下,抬起眼对着青年,一字一句念出后半句,“并且,此咒无解。”
  金满堂念完又叹了口气。
  他觉得自己今天叹气的次数格外多。
  闻清衍脑中轰的一声,仿若有无数道惊雷当头劈下,竟觉得身体摇摇晃晃险要倒地。
  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金老爷处离开的了。
  天荒城的长街上,青年漫无目的走着,一直走到暮色渐沉,一直走到明光昙的效力失去,视线陷入一片漆黑,他才停下脚步。
  巨大的无助感如浪潮般将他淹没,他站在滔天海浪中,听着心脏跳动,却跳不出这片汪洋。
  那根稻草已无法将他从溺水中拯救。
  他感觉自己在下沉,在坠落,身体在逐渐变轻,像一片羽毛,任由海浪将他打湿,掀飞,再拉入海底深渊。
  断尘咒,无解。
  她也许会记得二十七岁的闻清衍,却永远都不会想起那个悬枯海边的十六岁少年了。
  泪如潮水,一颗一颗从眼眶中滑落,擦过脸颊,顺着脖颈一路而下,将滚烫的心脏浸得冰凉。
  长街亮起灯火,周遭人来人往,闻清衍麻木僵立在人群中,不知该往何方。
  夜市开始,街上人越来越多了,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几个拿着糖人横冲直撞奔跑着的小童。
  “哎呀!”
  其中一个小童没看清路,一不小心撞到闻清衍身上,七八岁的孩子虽说体重没多少,但跑起来的冲击力也不算小,闻清衍被撞得跌坐在地,却浑然感觉不到疼痛。
  “对不起,大哥哥。”那位小童见自己一不小心撞倒了人,急得连声道歉,见被撞倒的青年一直不应声,便试着去扯他的胳膊将他拉起,可幼童的力气如何拽得起一个成年人?一不小心用力过了头,“刺啦”一声,闻清衍的衣袖断成两截,小童一屁股跌落在地,痛得哇哇大哭。哭声吸引了周遭人群的目光,不明所以的人们误以为是闻清衍推倒了小童,纷纷出声指责他,小童想要解释,可他的声音却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声淹没,他只好用力去推闻清衍,“大哥哥,你说句话呀,你没有推我呀!是我不小心撞到你的!”
  闻清衍一动不动,对外界的事物毫无察觉。
  见他既不道歉也不解释,周围指责他的人更加认定了他是推翻小孩的罪魁祸首,甚至有人直接上手推他,可手还没碰到青年的衣服,便被一双冷白却有力的手掌扼住了,用力之大仿佛要掐断他的腕骨,那人痛得哇哇大叫:“松松松手啊!”
  贺楼茵冷哼一声,低头去问地上小童:“你回答我,是他推的你吗?”
  小童见来了救星,急忙大声喊道:“这个大哥哥没有推我,是我先将他撞倒了,去扶他时用力过猛扯断了衣袖不小心将自己摔倒了,跟他没有关系的!”
  贺楼茵微笑着摸了摸小童的脑袋,夸了句好孩子后,冷冷扫视了眼周围人群,“看什么看,给他道歉!”
  人们见这女郎腰佩三尺青锋,周身气质不怒自威,顿时心中发虚,纷纷低头向闻清衍道完歉后四散而去。贺楼的盯着最后一个人说完道歉的话后,扔给小童一枚金叶子:“拿去买糖葫芦吧,这是给听话小孩的奖励。”
  随后,她拎着闻清衍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提起,掐着他的下颚问:“所以你这个不听话的人,想要什么惩罚呢?”
  熟悉的声音终于将闻清衍的意识唤回些许,他茫茫然睁眼,却什么也看不见,只知道她来找他了。
  以及——
  她好像有些生气。
  贺楼茵当然很生气,她一回客栈就发现闻清衍不见了,要不是将本命剑放在了他身上,她真要担心他会从她身边逃跑掉。在迷了不知道多少次路后好不容易找到他,他居然任由人家欺负却不还手。
  做什么大善人呢!
  她生气地踹开房间的门,拉着闻清衍走进房间后,再向后抬起一脚将门踹合上,她将他扔到椅子上,掐着他的下颚逼问道:“你乱跑出去做什么?”
  闻清衍抿着唇不说话。
  她好像真的很生气。
  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生气的她,还是被他惹生气的。
  他的安静让贺楼茵的火气又大了几分,她拇指在他唇上按了几下,用力撬开他紧闭的牙关,食指不留情面的探入,一直伸到最深处,在舌根的位置用力按下,青年顿时呜咽出声,“不——”,她冷笑着再次用力按下,“你不是不想说话吗,最好接下来一点声音都不要发出。”
  她俯下身,在他耳畔说:“这是惩罚。”
  又一根手指探入,夹住了青年湿滑的舌头,毫不客气的将它卷起,按平,往里推,又往外扯。
  青年漂亮的眼睛此刻已泪水涟涟,唇角不断溢出口液,可生气的人依旧没有放过他。
  她抬起膝盖,压了上去。
  青年忽然肩膀瑟缩,伸手抗拒的去推她,贺楼茵扯了下嘴角,他每动一下,她就多用一分力气。直至最后青年上半身伏在她腿上,脑袋抵在她腰间,不住低低呜咽时,这场惩罚才结束。
  贺楼茵抓着他的后脑迫使他仰起头来,逼问道:“你出去做什么了?”
  闻清衍被她折腾一番,神志已经清醒了大半,他心想绝不能告诉她他去往朽木林一事,便扯了个借口说:“我昨天弄湿了你的衣服,想去重新给你买一身。”
  贺楼茵听完直接气笑了,她无语至极:“所以,你就为了这点破事,用掉了明光昙,还倒在大街上任人欺负,结果衣服也没买成?”

上一章目录+书签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