团建

  当一个人在折磨仇人还是折磨自己之间做选择时。
  为什么每个人都下意识地以为，折磨自己是应该的。
  折磨仇人却是不厚道呢？
  包括陈丹也是一样。
  尽管她这次来，也是为了要和严丽群好好相处的。
  尽管她告诉自己，不要再纠结于那个报仇的计划，不要怨恨严丽群，因为自己的妈妈也有错。
  所以要放下过去，从新开始。
  可在陈丹的内心深处，还是对严丽群有着畏惧的。
  觉得这是一个很难搞，很麻烦的女人。
  直到此时。
  陈丹才发现，自己想的还不够。
  自己应该将心比心，以一个女人的角度，去揣测严丽群的心境。
  只有完全的设身处地，才能真正的做到彻底交心。
  于是，陈丹的做法改变了。
  虽然仍然是在积极地做家务，但只要一有空，陈丹都会走出家门。
  来到左邻右舍的面前。
  来到小广场上。
  来到菜市场上。
  然后和每一个人都很认真地介绍自己。
  “你知道我是谁么？我就是那个与严闯结婚，然后在婚礼上被狠狠地打了一耳光的那个女孩。”
  当陈丹这么介绍了自己后。
  对方无一例外地都显得特别惊讶。
  他们都很意外，那个被严丽群深深伤害的女孩，那个之前出现在传闻中的女主角，居然现在到了他们的面前？
  这女孩是来干嘛的？
  找严丽群算账的？
  报仇的？
  要白刀子进、红刀子出？
  甚至是鱼死网破、同归于尽？
  所以这些人在意外之后，几乎无一例外地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。
  哎呀，好八卦，好狗血，好刺激。
  有大戏可以看了！
  但让这些人失望的是，陈丹并不是来和严丽群拼命的。
  陈丹找到他们，也不是邀请他们看戏的。
  陈丹只是告诉那些人，你们对严丽群有误会。
  她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的女人。
  是的，她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。
  但她是情有可原的。
  换做你们，遇到了和她一样的事，你们会不会也会做出如此极端的选择呢？
  好吧，就算你们不会，就算你们还是觉得她的报复有些过分。
  但你们也没有必要把她当成异类一样敬而远之吧？
  如此的孤立她吧？
  她不是一个疯子，不是一个变态。
  她对社会没有危害。
  因为她报复的，只是特定的人。
  而疯子与变态，他们的攻击是无差别的，那样才会对社会有危害。
  所以你们现在对她的态度，是很不公平的。
  是不合适的。
  这是一种舆论的冷暴力。
  我希望你们可以改变这种态度。
  如果换做别人，包括是严丽群自己去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。
  去诉说自己的苦衷。
  表示自己心里的苦，只有通过这种报复才能释放。
  那么听到的人估计也不会轻易接受。
  甚至是要嗤之以鼻的。
  他们会觉得严丽群是在狡辩，是在诡辩，是在找理由，为自己的阴险找借口。
  可现在帮严丽群解释的，却是陈丹，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。
  陈丹可是受害者啊。
  她是被严丽群这个报复计划伤害得最深的人。
  现在居然在帮严丽群说话，让周围的人不要再敌视严丽群，而是尝试着去了解她。
  那么这些人就会多想一会儿，会认真地思考一下。
  或许严丽群真的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糟糕吧？
  是啊，这个女孩说的也有道理。
  邻居会想，我们认识了严丽群这么多年，她只是性格孤僻了一点，但并没有做出过伤害过别人的事情。
  我们现在把她如此孤立，似乎是真的有些过分了啊？
  事实上，因为严丽群爱干净。
  所以总是把楼道清扫得干干净净的。
  让邻居们都跟着受益了不少。
  有这样一个邻居，可比那种把垃圾乱扔，把楼道里当成自己家杂物间一样摆放得到处都是的人家强多了。
  工厂的同事们也会想，严丽群是厂里的工程师。
  有技术难题了，都会第一个找严丽群帮忙解决。
  虽然严丽群这个人比较沉闷，不善于交流，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外，几乎没有闲话和人交流。
  但对工作真的很认真，很敬业。
  再麻烦、棘手的技术难题，她都会不辞辛苦用心解决。
  甚至接连几天都吃住在车间里面，不怕脏，不怕累。
  有严工程师在，大家心里面都有了底。
  所以在她退休后，大家有事情还是会下意识地来找她请教。
  严丽群也都是有求必应。
  完全是义务帮忙。
  不讲条件，更不索取什么利益。
  所以这些同事要是也和其他的人一样，一起排斥严丽群，似乎真的很不合适呢？
  当然最重要的，还是这些人看到了陈丹的态度。
  因为陈丹原谅了严丽群。
  所以他们这些外人更没有对此抓着不放了。
  谁又有当事人更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呢？
  而后来，这些人又听说了，陈丹居然不计前嫌，真的要和严闯在一起。
  戏假情真。
  就更是觉得又惊讶，又感慨。
 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么？
  不管再兜兜转转，再曲折。
  注定相爱的两个人，还是会在一起。
  那这么看，严丽群的报复计划虽然很歹毒，但结果是好的。
  还是促成了这段姻缘。
  属于歪打正着了。
  于是在陈丹的努力下，周围的人慢慢地对严丽群改变了态度。
  不再那么戒备与敌视。
  慢慢地以平常心对待了。
  开始有人在路上和严丽群打招呼。
  即使不打招呼，也会点点头，笑一笑。
  买菜的时候，不再像是默片，而是有语言上的交流了。
  厂里的技术员，再有了困难，又开始想起给严工程师打电话请教了。
  严丽群的生活，似乎是恢复了正常，重新迈入了正规。
  陈丹看在眼里，心中感到很是高兴。
  她之所以这么做，即使为了严丽群不再那么孤独，也是为了自己。
  让严丽群重新被周围的人接纳，有正常的人际交往。
  那么想来，她的心结也更容易打开吧？
  更容易接受自己。
  但当严丽群偶然知道，这一切都是陈丹促成的时候。
  她爆发了。
  那一天。
  陈丹正在厨房里面忙活。
  严丽群忽然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厨房。
  眼见着陈丹还在收拾碗筷。
  气不打一处来的严丽群直接把桌面上的碗筷都给狠狠地扔在了地上。
  瓷碗摔在大理石地面上，顿时摔得四分五裂。
  筷子飞溅。
  酱油醋和油壶，也被严丽群气急败坏地丢在了地上。
  倾洒了一地。
  严家的厨房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混乱了。
  面对严丽群突然的发疯，陈丹没有什么太过于意外的反应。
  蹲下身，默默地收拾。
  “别收拾了，滚！你现在马上给我滚！从我的眼前消失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！”
  严丽群一脚踹飞一个洗菜用的不锈钢盆，发出“桄榔”一声刺耳的声音。
  她指着陈丹的鼻子怒道。
  “阿姨，我有哪里做的不对么？你说了，我可以改。”陈丹好脾气地问。
  “凭什么？凭什么你要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？凭什么你要干涉我的生活？我需要你去帮我和别人解释么？我严丽群不需要别人的同情，不需要别人的理解！那些人不理我怎么了？孤立我又怎么了？我在乎么？我不在乎！谁给你的权利，让你去找那些人替我说话的？你嫌我丢的人还不够么？你真是狗拿耗子、多管闲事！”
  严丽群在歇斯底里地咆哮。
  陈丹明白了严丽群为什么要发飙了。
  显然是她听到了陈丹替她解释，替她缓和人际关系的事情。
  这让严丽群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冒犯。
  但陈丹看到严丽群如此疯狂，心中却是长出了一口气。
  自己做的事情还是对的。
  因为严丽群终于在自己面前，露出了真实的情绪。
  而不是像从前一样，戴着面具，和自己假惺惺地演戏。
  她终于不再无视自己了。
  不论是争吵还是打骂，这都是开启沟通的第一步。
  所以陈丹一点都不着急。
  “阿姨，我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，因为这不只是你的事，也是我的事，你我都是当事人。”
  陈丹的话，让严丽群有些没词了。
  陈丹继续又道：“还有，我出去和那些人解释，也不是要干涉你的人生，我只是觉得，那些人并不了解事情的全部，我只是告诉他们我的想法。至于他们听了之后是接受你，还是更讨厌你？会不会改变对你的评价？这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了。”
  严丽群还想说什么：“我……”
  陈丹却是拦住了她的话：“另外，我觉得你可以要求任何人不能干涉你的人生，但却不能这么要求我。因为我们的人生，早就纠缠在了一起，分不清楚了。阿姨，我不是埋怨你，我只是想说，你干涉了我的人生这么多年，我就是干涉了你一次，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，你真的不用如此气急败坏的。所以，我觉得我不应该离开这里，阿姨你说呢？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，我觉得阿姨你还是一个讲理的人，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  严丽群彻底无语了。
  陈丹说的没错啊。
  你严丽群从我初中开始，就处心积虑的，把我算计进了你的复仇计划里面。
  培养你儿子以后当一个对我始乱终弃的渣男。
  我被你坑得这么惨。
  我的人生被你操纵到了如此地步。
  所以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干涉你的人生呢？
  严丽群尬在当场半天，这才从嘴里面冒出来了一句：“我的事情不用你管，我告诉你，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，就算是所有人都不搭理我，我也不在乎！”
  说完，严丽群一摔厨房的门离开了。
  陈丹继续收拾杂乱的厨房。
  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。
  这笑容，当然不是得意。
  不是炫耀。
  不是觉得自己把严丽群说得哑口无言而沾沾自喜。
  觉得自己终于赢了一阵。
  陈丹的笑，是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。
  她看得出，虽然严丽群口口声声表示，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。
  不在乎被人孤立。
  就算所有的人对她不理不睬，她也可以过得很好。
  但那是口不对心。
  不是她内心真正的想法。
  人都是社会的动物，是群居的。
  又怎么会有人，真的完全对外界的评价一点都不在乎呢？
  严丽群也是一样。
  她只是太执拗，太倔强。
  所以就算是心里面再苦，再孤独，也不愿意表现出来。
  之前那几天，周围的人对她态度有了变化。
  严丽群的内心深处，其实是很开心的。
  只是后来，当她知道这态度的改变都是因为陈丹，觉得伤了自尊，所以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。
  陈丹相信，只要自己坚持。
  只要让严丽群感到周围人的关心、理解与爱。
  让她觉得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。
  让她曾经破碎的心，被伤害的人生，有了温情的慰藉与弥补。
  那么就算是在万年冰川上，一万年都没有融化的寒冰，也会终有春暖花开的那一天。
  在那之后。
  陈丹最爱做的事情，就是和严丽群一起出门。
  然后热情地和所有的人打招呼。
  不论是认识的人，还是不认识的人。
  都要让他们感到自己的善意。
  于是，外面的环境在一天天变好。
  周围人对严丽群的态度越来越自然。
  甚至有人还会开几句玩笑。
  “老严，这是你儿媳妇啊？这么勤劳，还漂亮，你真是好福气啊。”
  “严工，这就是你替小闯骗来的儿媳妇是吧？呵呵，你可真有办法，早早地就把儿子的终身大事解决了。不像我们家那小子，都快30了还打着光棍呢。我这个着急啊，年年他回来的时候催婚，但人家根本就不当回事，一说就烦，一说就掉脸色，一给安排相亲就放鸽子，真是让我恨死了。”
  严丽群虽然不会接茬。
  但也没有就此变了脸。
  陈丹对此是看在了眼里，喜在了心上。
  她甚至还参加了广场上的广场舞社团。
  因为她看得出，其实严丽群也想跳舞，但是拉不下脸去学。
  于是陈丹就自己去学。
  然后晚上回来，教给严丽群跳。
  把那些舞蹈动作分解开来，一个个展示给严丽群看。
  严丽群嘴上说没兴趣，但却也是看得很认真。
  陈丹甚至有一次还看到，严丽群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屋里跟着比划呢。
  虽然笨拙，但很认真。
  陈丹像是一个狡猾的小狐狸一样，偷偷地笑了。
  事情果然在向好的方向发展。
  这个世界果然还是越来越美好的。
  虽然严丽群还是不肯接纳自己。
  虽然以她隐忍的性格，陈丹也不知道到底要等上几年，才能彻底打开她的心扉。
  但她会一直努力下去。
  是啊，如果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。
  可能要好几年，严丽群才会接受陈丹当自己的儿媳妇。
  毕竟她是真的很能忍。
  她能为了一个复仇计划策划了十几年，那么当然不会轻易地接受一个人。
  何况这人还是渣男现在妻子的女儿。
  但发生的一件事，彻底改变了事情的节奏。
  也改变了这件事中，每个人的人生。
  ……
  团建是近些年来，很流行的一个词汇。
  说搞团建是为了加强团队的建设。
  可以增强员工们的团体意识和协作精神。
  一起吃吃喝喝、玩玩游戏，然后团队的凝聚力就提高了。
  不只是很多公司和单位热衷于团建。
  就连工厂里的退休职工活动，居然也流行起了团建。
  其实只不过是把几年前流行的集体出游，换一个说法罢了。
  这次集体出游的规模很大。
  除了厂里几乎所有的退休职工带着家属都参加了之外，还有很多社区里一起跳舞、打牌的其他居民，也都跟着一起前往。
  目的地是小城郊区，新开发的一个旅游景点。
  有山有水，有吃有喝。
  最重要的是有玩的。
  游乐设施很是齐全。
  这个工业化的小城，之前休闲玩乐的设施是很匮乏的。
  所以现在有了一个如此的好去处，开业一个月就吸引了周边市县几万的游客前往，很是火爆。
  因为旅游景区的一个负责人也是工厂的子弟。
  就是那个快三十了还在打光棍，老妈一安排相亲就放鸽子的那人。
  他为了回报邻里街坊。
  所以特意给大家提供了很优惠的团购价。
  包括其他一同前往的社区居民，也都拿到了同样的优惠价格。
  天气适合出游。
  报名时自然是人人踊跃。
  陈丹听说了那一天大家都要出去玩，马上就给自己和严丽群也都报了名。
  也要跟着大家一起去热闹热闹。
  严丽群自然说她不想参加。
  但是陈丹不由分说，坚持让严丽群一起去。
  还说报名费和门票钱都已经交了。
  她们就是不去，也不会退钱的。
  陈丹知道，严丽群是比较节省的。
  这个理由足以说动她跟着一起去。
  或者说，其实严丽群心里面不见得不想去，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台阶下罢了。
  现在这个“不会退款”，就给了严丽群一个合适的台阶。
  她果然跟着去了。
  在去的大巴车上。
  大家的情绪都很高。
  一路上欢声笑语、载歌载舞。
  你唱一句，我唱一句。
  仿佛是一场大联欢。
  民间k歌大赛。
  陈丹是一个搞活气氛的高手，自告奋勇地领唱了好几首歌。
  引起了车上众人的纷纷喝彩。
  坐在陈丹与严丽群前排的，也是之前一个厂的同事。
  年龄比严丽群还要大好几岁。
  现在陈丹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。
  基本上周围人都知道了她的来意。
  就是想求得严丽群对她的接受。
  这些人都很感动于陈丹的痴情与执着。
  都愿意帮陈丹说说话，让严丽群早日通融。
  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。